【驷仪】端阳
本文全体人设参考《大秦帝国之纵横》电视剧设定。
端午贺文，但出于避免冒犯屈子英灵，特提前错开节日。
时至盛夏，闷湿暑气从破败的草席间蒸腾出来。墙角生了大片霉斑，摇摇欲坠的木榻一角绽放出硕大的菌子，黄褐色的菌丝粘连。一切都透露出彻底的腐朽气息。
原秦国相邦，现楚国囚徒张仪就被关在这座腐朽的牢狱中。张仪离秦，一入楚境便被楚王发兵拿下打入死牢，于今已是十余天过去。屈原从第一天就力谏楚王诛杀张仪，楚王最初也同意了他的要求，此后却不知为何突转犹豫，事情便这样搁置下来。
屈原的手指触及牢门，不防被沾了一手红褐色的铁锈，下意识皱了眉头。一旁的狱卒忙上前为他开锁，门轴摩擦出刺耳的吱嘎声。张仪从无所事事的假寐中惊醒，未及抬眼便被一缕幽兰的馨香撞了满怀——那是完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气息，和这里的死亡与腐烂格格不入。
他毫不介意地笑起来，费力挪一挪手上的重枷，为屈原腾块地方：“三闾大夫，稀客啊，怎么想到来看张仪？”
屈原踏进一步即停，居高临下地看着张仪，眼神似要剜出这个蓬头垢面的囚徒最深的恐惧。但他并未成功，于是视线游移到对方佩囊，轻易地从一片秽气中分辨出了一丝挣扎的艾香。鼻腔一声冷哼：“户服艾以盈要兮，谓幽兰其不可佩。”
“屈大夫说什么？”张仪没听清。
“我说边秦蛮夷。”屈原一字一顿，“以艾为佩，效颦也不伦不类。”
张仪总算知道了对方的重点，却丝毫没有被激怒的样子，笑道：“端阳之俗确起于大国。仪当年由楚入秦，便一同把楚俗带了过去。仪来聘前，我王恐路途遥远，错过今年端阳祭典，便预先赐下香囊，驱邪避疾。在三闾大夫面前，只能算沐猴而冠了。”
沐猴而冠之典正出于楚人。屈原被张仪反将一军不好发作，脸上不悦之色更重。张仪却不管他脸色，多日没动口舌正是嘴痒，哪肯放过这个说话的好机会，收笑坐正，正经道：“屈子听仪肺腑之言，艾蒿辛烈难近，而虫毒不生。国有香草美人，却多六虱之害，屈子图之。”
屈原辩性亦起，嘲道：“据平所知，六虱之中就有相邦这样的辩士吧！”
张仪露出惊讶的神色：“仪竟不知三闾大夫身在楚国，对商君法家也有研究。”他终于正色叹了口气：“仪虽以口舌游说诸侯，既得秦王重托，亦当忠秦之事，守商君之法。不然，何以报我王？可惜啊！残命尽于此处，此番恐难归矣……”
“商鞅严刑虐民，张相欺诈无信，美政不存，秦不亡何待？君子服兰芷，小人服蒿艾。国之兴亡，一佩可观。”屈原冷冷打断张仪的长叹。
话题说到国运，张仪的眼神突然锐利起来：“屈大夫以为美政即治国之道吗？何谬矣！”他深吸一口气，抢在屈原反驳前堵住他的话语：“三闾大夫，睁眼看看这个时代！我孝公时商君立法，一刑杀七百人，渭水尽赤，六国以为暴。可你吟咏的沅水、湘水，便真是清澈的吗？不！我们所活的这个时代，每一个国，每一条水，在仪看来，都是血红的。”
屈原在他的声音中恍惚了一下，眼前突然浮现起腊祭时受楚王命作《国殇》的情形。身既死兮魂以灵，可一句赞颂背后是多少本不该牺牲的生命？
“屈子，仪敬佩你的为人。但听仪一劝，你不该插足庙堂……乱世之中，血浸的膏土，是长不出幽兰菌桂的。”
张仪的余光看到一个寺人从大门急匆匆跑入，突然压低了声音凑到屈原耳畔。屈原尚在他的话中失神，另一边狱门打开，狱吏传来楚王的令旨：礼送张仪出境。
张仪突然露出神秘的笑容，卸去双腕的枷锁，他颇潇洒地甩袖转身大步而出，却在经过屈原身侧时停一步，低声道：“大夫勿忘今日所约，事成我王必当重谢！”
声音不大不小，刚好让在场所有人听得清楚。
屈原惊怒交加，抬脚就追，却被来自楚王宫的寺人拦下来。
“混账！谁向王上进此谗言？！”
“大夫还是先想想怎么跟王上解释今日臣见到之事吧。”寺人阴阳怪气，面色不善。
“你！”
一直到函谷关在望，张仪才真正松懈下来，整个人瘫在车里随车颠簸。这是一场真正赌上生命的冒险，好在外有嬴驷陈兵边境施压，内有他收买郑袖苦心经营，环环相扣，终于脱离死地。至于临走前陷害屈原，不过计划外的顺手一为罢了。屈原的确高洁傲岸，却可惜是楚人，终不能为秦所用。
正乱想着，车马突然停下。张仪瞬间浑身绷紧，低声喝问：“何事？”
“相邦，王上来了。”驭者的声音从一边的地上传来，已是伏身行礼。张仪连忙躬身下车，被面前人一把抓住胳膊。抬眼，张仪从没有这么近的与他的君王对视，那双幽深的眼眸中此刻溢满关切。
张仪感慨万千：“王上，张仪回来了。”
嬴驷放开了手，退了两步定定地看他。张仪莫名其妙，不敢动作。嬴驷看了一会儿，突然道：“伸手。”
张仪疑惑地抬头，君王没有任何要解释的意思，于是他只好平伸出双臂。
嬴驷轻掀起张仪的衣袖，腕上刑具的伤痕历历在目，他面无表情地接过左右呈上的酒坛，捉住张仪的手掌。张仪安抚的话还未出口，清冽的酒水便淋过双腕，冲掉伤口上的木屑与锈泥。酒里掺了水和雄黄，远不到正常饮用的浓度，张仪却毫无形象地拧眉嚎叫起来：“王上为何对臣用此酷刑啊——”
嬴驷的寺人和张仪的随从都掩面低笑，嬴驷却皱着眉头不理他，用布帛沾了水酒专心致志地清理伤口。楚牢湿热，有些地方已经化脓，嬴驷便毫不手软地抹去腐肉。真正疼的地方张仪却平静下来，看着嬴驷的手垂眸不语。良久，他终于张口，颤音里有掩不住的恐惧：
“屈平曾言，臣看不到今岁端阳。”
嬴驷把最后一处伤药裹好，这才放开了他的手，从袖中掏出一根五色长命缕，小心地避开伤痕，系在张仪手腕上。他们早已不是孩子，这样的风俗也多年未有，张仪看着他的郑重有些想笑，却又笑不出来。落日投下金红的余晖，函谷关逆着光成为黑色的剪影。
他突然想到，今日便是端阳节。而他与他的王就站在这里，并肩，不离。
嬴驷握住张仪的手向王车走去。张仪迈步跟上，听到嬴驷的低语，杀气凌然：“楚做过的事，秦会为相邦一件件讨还。”
迎着耀眼的落日，驷马拉动的青铜轺车缓缓启动，向咸阳宫方向驶去。
END
愿屈子魂魄安栖，
愿驷仪携手天下，
祝诸位端午安康，
（超小声）祝自己生日快乐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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