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史公曰

在齐太史简,在晋董狐笔。

【政斯】黄犬

不知所云。


       轻快利落的一声闷响,匏瓜被削成完美的两半。赤红的晚霞浸染整个世界,一只黄犬凑上前,犹疑地嗅他的深衣。黑色的曲裾湿透,绣纹模糊不清。

       他勾勾手指唤那只黄犬:“阿黄。”

       世界在极度的轰鸣声中归于寂静,一卷竹简在他面前的虚空里展开,小篆的笔画跳跃着离开它们的位置,拼成一个全新的顺序。在那个文字里,禾苗铺展无边的大地,农人放下手握的耒耜,仰头眯起眼,玄鸟恢弘的羽翼遮蔽了太阳。

       他困惑地试图思考,从漫长繁杂的记忆里认出这个笔画,却没有成功。那字迹有如故人,长久未见的故人的脸庞。

       故人,故人。

       刺目的光晃花了眼。先是一袭白袍占据了他的视野,那人在明媚的阳光下笑着,随手指点山河。洁白的衣袖如鹤的羽翼,拂过的荒山便五谷丰隆。可鹤的长喙却锋利得像矛,上面沾着斑驳的褐色。阳光在他身后投下影子,模糊的黑黢黢一团,不动如山。

       他蓦然想起,故人也爱鹤。乐师奏响短笛的时候群鹤翩翩起舞,隔水传来遥远的筑声,空洞地打着节拍。鹤飞起来的时候那人会转头看他,很少带笑,大多时候不过松一松紧皱的眉头。不知何时他陷入困倦,在对方的视线里他猛地抬头,白鹤惊唳而起。

       他又看到了那只黄犬。狗子对他摇摇尾巴,继续低头舔舐。他试着查看,却怎么也辨不清那是什么,只能归结于不小心洒下的酒浆。他笑着呵斥起来:“阿黄,一会儿喝晕了怎么去猎兔子?”

       凉风吹弄着他的头发,世界又变得浑浊。面前有一杯酒,酒杯对面又是一位故人。哭嚎声混杂成遥远的背景音,故人变成一卷书,从他的案头到一个年轻人的案头,再到一个孩子的案头。孩子不过十几岁,眸子里便盛满了他看不懂的阴鸷。

       年轻人笑笑,挥手挡住了他忧虑的目光:“无妨,他还小。”

       他再不敢松懈,迎着光奋力睁大眼睛想看清那人的容貌。一身袀玄,身后的日月星辰照耀五岳百川。可脸却看不清了,光在十二串珠玉间无数次折射,挡住他的面容。那人用力拍两下他的肩膀,然后走入炽烈的阳光里不见。盛大的宫殿在他身后猝然崩塌,天地之间扬尘荡起,战马嘶鸣。

       他被席卷入某种刻骨的寒冷,熟悉的困倦再次袭来,可他却不肯闭上眼睛。山河破碎,故人重逢,彗星曳着火焰的长尾纷乱如雨,人们呼喊着逃离。他却不动,是一棵深固难徙的老树,于是只好被拦腰折断。

       侧头。如同记忆里无数次的默契,他知道那人在。视线里果然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,终于不再戴着华贵的冠冕,让他得以时隔数年重温那张面容,却惊恐地发现自己依旧看不出那双眼眸中深藏的情绪。他突然颤抖起来,从手,到心,到四肢百骸。唇齿摩擦着发出难辨的音节,可他们都听懂了。

       “陛下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那人蹲下来,轻轻拂下他的眼睑。心头的弦崩断,他迅速溺入黑色的潮水,再无挣扎。

       最后的意识,有什么毛茸茸的小东西凑过来,蹭了蹭他的手。

END


咸阳市中叹黄犬,何如月下倾金罍。——李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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