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史公曰

在齐太史简,在晋董狐笔。

【商鞅】獬豸歌 · 第三章

第三章-当途

        在李斯的默许下,商鞅一头扎进了丞相府藏书室。

        大梦方醒物是人非,换做谁也会惊慌失措。但商鞅并未慌乱太久。百年流逝,此刻的秦国对他来说几乎是个全新的国度。可如何了解一个崭新的国,商鞅并不陌生。

        当年的记忆并不遥远,商鞅出神,脸上有温柔的笑意。百卷书苦读,九万里跋涉。先认识别人口中的秦,再亲身拜访真正的秦。指尖拂过书简,脚步印入黄土,沐浴尽风霜雨雪,经历过春夏秋冬。然后方有强秦九论,三日详谈,一誓山柏,廿载功业。

        不过再来一次,何惧之有?

        商鞅还是当年那废寝忘食的性子,甚至因为没了嬴渠梁三天两头来催吃饭催睡觉而更加变本加厉。李斯本欲第二天先带他熟悉一下相府内外,见他全神贯注读秦记的样子没敢打扰,只好低声吩咐左右将三餐饭食按时送来。然而等了三日不见属下回报商鞅动态,李斯担心出事,终于推门而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君上?……哦,李相来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白光倾泻而入,案前读书的商鞅意外抬头,下意识唤出那个称呼,又突然反应过来,自嘲地笑笑,释卷起身见礼。李斯心头一酸,也忙用话掩饰过去:“晚辈见前辈三日不出,担心前辈身体故来看看。商君前辈,变法不急于一时,前辈当按时休息,保重身体才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鞅失礼,劳烦丞相忧心了。——丞相不必如此称呼,叫鞅便好。”嘴上客客气气道歉,商鞅心头暗骂自己的糊涂。商鞅啊商鞅,你以为这还是在你的大良造府,在君上的咸阳宫中吗?那时你与君上不分彼此,自然可以随心所欲地焚膏继晷夜以继日。可这是人家丞相府,你一个外来的门客士子,怎么还能像那时一般肆意妄为呢?何况李斯其人尚未深交,是否能完全信任尚未可知……

        李斯是什么人,商鞅话中拒人千里的客气和防备他又怎会不知。内心暗叹一声,面上丝毫不显,继续寒暄起来。二人不除藏书室,李斯在正厅设下便饭,觥筹交错间,从自己入秦投于吕不韦门下开始,将他亲身经历的一统大业桩桩件件讲给商鞅听。动情之处难以自持,二人举觞对饮,唯有辛辣厚重的老秦酒方能一佐心头豪气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好啊!”商鞅听到始皇帝车书一统、遍行郡县之令,情不自禁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,举杯大笑起来:“君上一生的夙愿,终于在你们君臣手中变成现实了!可惜鞅却晚来一步,不得与皇帝相见,真是人生憾事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李斯继续讲下去,声音越来越低,从焚书坑术到寻仙问药,最终断断续续说到沙丘,声音隐约发颤。商鞅的眉头越皱越紧,最后终于忍不住打断道:“陛下糊涂啊!虽有万般牵挂世间,亦不当讳言立嗣之事。权力既已集于一人,却没有法规以明确继承规则,一旦变生肘腋,后果不堪设想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咳,咳咳咳,……”商鞅一怔,看到李斯剧烈地咳嗽起来,忙止住话头,探身轻轻为他敲打背部。李斯咳得满脸通红,泪流满面,好容易倒过气来,示意自己无事,含泪笑道:“无妨,刚刚饮酒过急了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商鞅不做他想,只以为刚刚所说皇帝驾崩之事惹得李斯伤心,见李斯已经无恙,便换个话题道:“斯相,方才你提到先皇帝驾崩之时托孤之臣二人,另一个是叫赵高?鞅欲扮成求宦游士去会他一会,君看可使得?”

        李斯一愣,随即明白了商鞅的想法。自己对商君可以交付全部信任,但商君对他李斯这样一个当途权臣却毫无了解。一面之词不可尽信,对于他们这样惯于掌控人心的人,这是最简单的常识。“智法之士与当途之人,不可两存之仇也”,韩非的声音如幽灵一般响起在他耳边。或许此刻在商君眼中,自己与赵高盘踞高位,要么是助力要么是阻碍,却都是未来的“变”要直接面对的势力。

        李斯低头看着自己的酒盏:“商君这是什么话。若天以商君救大秦,斯万死何妨?商君若需要钱财身份之类,斯虽不能如孝公君上一般倾国相托,亦唯尽我所能支持商君罢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斯相言重了!”商鞅笑着离席行礼,“要鞅再写一部《强秦九论》,一张照身贴足矣!”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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